在跑出用餐厅的时候，他和那个老人偶师擦身而过。
他们没有打招呼，也许对于陌生的人偶和人偶师而言，保持距离是对他们身处的世界最大的尊重。
梅零离开伯爵府的速度很快。
在过往十年不见天日的孤独中，他随着柏叶的视角行进了无数次这熟悉的廊道，而有些细节位置也许柏叶也不曾清楚，但他缓慢地感知着，把一切都烙印进了脑海中。
他听到了柏叶的呼喊，但他没有回头。因为那不是柏叶——那只是在柏叶的躯壳中的另一个灵魂罢了。
他曾宣誓过，诞生自的，是一个与他不间断共鸣的，纯净的灵魂。
于是他一路飞奔，跑过惊讶的仆人，想要喊住他的管家。他绕过了伯爵的房间，因为伯爵露面的次数在这十年中也不多。他是个让梅零困惑，神秘的上位者。人偶是谨慎的，他不会冒任何被阻止的风险。
离开伯爵府后，梅零以最快的速度拐进了小巷里。他不知道那个柏叶——就叫她假柏叶吧——会用什么手段把他抓住，如果她想的话。
在小巷深处停下后他仔细聆听了身后的动静，确保没有东西在追他之后才继续向前。
把面具戴上，拉好手套，梅零从外表上看起来就像是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份的翩翩绅士，头顶的圆顶帽也是用上好材料定制的。
他的面具是从仓库里捡来的白底面具，完整盖住了他的整张脸，手上的手套是黑色皮革制成的，恰到好处。
至于西装则是老人偶师送给他的，如同刚刚剪裁完毕般合身，优雅而方便行动。
“我知道我应该去哪里。人类会互相传递信息——在他们喝酒的地方。”
哪怕柏叶仅仅去过一次，他依然记住了这个地方。
黑鸦酒吧也许是王都最不起眼的地方之一，它坐落在富人区与穷人区的交界线上，因此你在这里看到任何着装的人——无论是穿着破破烂烂衣裳的流浪汉，还是趾高气扬，衣着考究的绅士——你都不应该感到奇怪。
酒吧本身并没有什么独到之处，它用灰砖和水泥搭建起来，灯光昏暗，从那道窄窄的木门外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。它紧挨着一条典型的‘贱民小巷’——他们这么称呼这些在贫民区里蜿蜒狭窄的无光夹缝，从外面你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，无论是酒吧还是小巷。
此时下起了蒙蒙小雨，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了灰暗一片的雾霭中。这在王都简直是日常气候，就像拉康平原惊人的日照时长那样。于是梅零，穿着他考究的纯羊毛精纺西装，在黑鸦酒吧前站定，抚平西装上的褶皱后推开了木门。
酒吧里只有中年男人坐在吧台后擦拭高脚杯，灯光昏暗，桌椅都收起来了，这里的一切都是木制品，甚至包括男人的右眼。
也许正是因为如此，身为人偶的梅零感到有种回家的感觉。
大部分战斗人偶都是用精致的金属材料制作的，甚至会因应不同的环境换上不同的躯干。梅零在诞生时柏叶只能用木头作为他的躯体，一直沿用到现在。
虽然黑暗中的十年里他似乎一直在进化，但无论怎么变，他都是一个木偶，最多现在精致些罢了。
酒馆里的人很少，梅零径直走到了酒保面前。
“卡波迪娅的浦西是恶臭的，我想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。”
“可以用迦卢尔蒂的香水喷洒三十秒解决，保证之后的三十天里都没有味道。”
“那你是否能告诉我迦卢尔蒂香水的配方？”
“当然，请随我过来。”
简单交换了暗号——这是他在柏叶那里听过来的——然后他便跟着酒保到了酒馆的一个角落坐下。
就在他们刚离开的瞬间，另一个和酒保一模一样的男人出现，顶替了酒保原来的样子，安静擦拭着酒杯。
这两个人的肉体完全一致，但灵魂有些不同；他们沉默寡言，因此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同，但他是人偶，是对灵魂无比敏感的东西。
也就是说，这两个一模一样的酒保，是双胞胎。
“说吧，想问什么。”
这显然是一个设立在酒馆里的地下情报组织——不是三姑六婆的那种，而是正规的情报网络。
“我要询问关于柏叶的事情。”
“柏叶。”
“是的，杜克伯爵家里的柏叶。”
“你想知道多详细？”
“她的一切。”
“这样的话，要一枚金币。”
“可以。”
梅零在椅子上坐好，不急不躁地掏出一枚金币放在桌子上。
酒保盯着那枚金币，拾起来问了问。显然上面有股独特的味道。
“这不是你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上面有杜克家族的味道。这种香水只有他们的家族有。但我不会过问细节。”酒保收起金币，“我开始讲了。”
“请讲。”
柏叶，没有姓氏，是老杜克伯爵，现任伯爵之父，在十年前从边陲地带捡回来的孤儿。
她天赋异禀，在被接到伯爵府后被安排跟随效忠伯爵的老人偶师派克-巴拉那学习，仅仅用三年时间便成为了大人偶师，制作出了可以独立行动的人偶。
随着柏叶的成长，老人偶师派克退居幕后，工作由柏叶接过。
杜克伯爵家养的人偶师代代传承，历代都负责操控人偶杀死伯爵的敌人，从未失手。
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所有贵族和富商都视伯爵的人偶师为眼中钉；他们不敢对伯爵直接下手，只能不断试图刺杀人偶师，以延缓自己的死期。
“就是这么多。”
“我要知道她这个人，不是她做了什么。”梅零顿了顿，“她做了什么，我全部都知道。”
“柏叶的性格很简单，她时常被描写为冷血无情的杀手，因为杀死敌人时不会有一丝迟疑。”
“她不会这么做的。”
“嗯？”
“不，没什么。好了，我知道了。再见。”
梅零简单行了个礼后，起身离开了酒馆。
事实已经确认，现在他只需要去完成他应该做的事情了。
果然，这个是假柏叶。
那么他就不需要再和她进行共感，也不需要保护她了。
人偶的思维，非常直接，也非常简单。
......
......
目送着梅零的身影消失在小巷里，酒保压低了声线。
“告诉大人，有人在打听柏叶小姐的事情。”
“收到。”
“询问伯爵我们是否要做些什么。”
“也许要把他杀了吧，上一次就是这么做的。”
“别擅自行动，问清楚先。”
“好。”
不起眼的男人走出门外，同样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。
至此，在灰色的天幕下，人偶，人偶师，以及收养了人偶师的上位者，各自都动了起来。
而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。
那就是追上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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